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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章 浊世滔滔(3/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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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生怒道:“你骗俺,俺不信!”韩凝紫道:“你不信么,可以看剑上……”话未说完,花生大喝一声,一拳挥来,花清渊出手抵挡,但“大金刚神力”有撼天动地之威,花清渊心有旁骛,顿被逼了个手忙脚乱。

花无媸皱眉道:“九如和尚,天机宫的事自有天机宫处置,你们师徒凭什么插手?”九如冷笑一声,叫道:“花生,走吧。别人的家事咱们少管为妙。”花生一愣住手,忽一跌足向远处狂奔而去。九如望他背影,摇了摇头,叹道:“老穷酸,就此别过。”公羊羽与他斗嘴心中却很敬重,也合十作礼:“恕不远送。”九如长叹一声,木棒点地,人已在数丈之外了。

花无媸盯着花清渊,涩声说道:“我再问你一遍,你当真护定这毒妇么?”花清渊的眉尖连连颤动,忽一咬牙,大声道:“不错,我花清渊既无流水公之武功,也无元茂公之奇学,更没有你的精明算计。我……我是天机宫古往今来,第一个无能无用之人。”

花无媸不料他说出这番话,微觉怔忡。忽听花清渊又说:“从小到大,看着先人遗迹,我就打心底鄙夷自己,故而从不敢拂逆母亲。你逼我娶霜君,我没违拗,你要我做宫主,我没推诿,你要我暗算梁萧,我也照做,你让我冷落晓霜另生镜圆,我一一照办……”

花无媸冷冷道:“你说这些干什么,难道是我错了?”花清渊惨笑一笑,说道:“母亲算无遗策,怎么会错?千错万错,错在孩儿,只怪我没胆量,也没本事。有时候,我真羡慕梁萧,他敢作敢为,敢爱敢恨,纵有千百不是也胜过我花清渊万倍。”花无媸的脸色一片惨白,涩声道:“是啊,我管束你太紧,你真该大大恨我才是!”

花清渊摇了摇头,叹道:“孩儿岂敢怨恨母亲。当年元茂公早逝,天机宫大厦危倾,母亲独力支撑受过许多委屈,若无过人决断,哪有今日之局。”公羊羽叹道:“是了,是我的错,从小到大,我都没能好好教你,若你有我一身武功花流水又算什么?”花清渊摇头道:“也不怪父亲,人各有志,不可强求,你性子潇洒,若被缚于天机宫内也太委屈。”自从公羊羽夫妻反目,花清渊第一次父子相称,公羊羽百感交集,瞧了花无媸一眼,心中忽有几分惭愧。

花清渊转过头来,幽幽叹道:“霜君,我生平最对不起你。可情之一物无法理喻,我虽百无一用,但由始至终,心中只容得下一人。今日重见紫儿,我才明白,当年与她相别之际,花清渊这颗心便已留在她那里,今生今世……再也无法取回了!”他语气力持平静,凌霜君却是泪如雨落。她内心中对花清渊爱之甚深,明知他心不在己,但也一而再、再而三地原谅他。听了这番话,她心中不胜绝望,知道自己永远败给了韩凝紫,再也挽不回这个男子的心意了。

花清渊举目望天,眼里泪光闪动,他悠悠叹了口气,说道:“我一错再错,对不起父母,对不起妻子,对不起梁萧,更对不起晓霜。花清渊本是不祥之身,一切冤孽,由我而起,一切过失,由我承当。只盼诸位看我份上,饶恕凝紫……”说到这儿,忽地掉转剑锋,抹向脖子。这一下十分突兀,众人只觉热血上冲,脑海一片空白。

眼见血溅五步,花清渊手臂乍紧,被人拦住,转眼看去,韩凝紫笑靥如花,眉生春色,眼中透出不尽温柔。花清渊心生恍惚,似乎又回到二人热恋之时,不觉轻轻叹道:“紫儿,你何苦拦我?”语声呢喃,温柔之极。

韩凝紫叹了口气,将头枕在他臂上,幽幽说道:“你以前是笨蛋,现在还是。”花清渊苦笑道:“我一向都笨,你都知道的,如今除了一死,我想不出别的法子救你。”韩凝紫定定望着他,缓缓道:“我杀了你女儿,你不恨我吗?”花清渊叹道:“我不负你,岂有今日?”

韩凝紫抓过短剑,握在手里,叹道:“我真的好恨,若她是我的女儿该多好。”说着轻轻一叹,“渊哥,我问你一句话,你要好好答我。”花清渊道:“你说。”韩凝紫道:“你方才说,你的心始终留在我这里,是真的,还是只为哄我?”花清渊冲口说道:“千真万确,绝无虚言。”

韩凝紫心满意足,展眉而笑。自分别以来,花清渊再也没有见过这张笑脸,一时瞧得痴了。韩凝紫叹道:“渊哥,你还记得那天我离开天机宫,去天山找师姐时,你对我念过的那首小令么?”花清渊露出追忆之色,忽地轻声吟道:“新月曲如眉,未有团圆意。红豆不堪看,满眼相思泪。终日劈桃穰,人在心儿里。两朵隔墙花,早晚成连理……”念到这儿,忽觉韩凝紫身子抖震,眉间闪过一丝痛苦,花清渊低头看去,登时魂飞魄散。只见一把短剑插入韩凝紫的心口,直没自柄,花清渊失声尖叫:“紫儿,紫儿……”韩凝紫强忍痛楚,死死扣住花清渊手臂,喘息道:“紫……紫儿把心还给你,从今往后,你……你好好待你的妻女……”她眼中神光涣散,话未说完便已气绝。

剧变迭出,众人心摇神驰,全都看呆了。花清渊痛不欲生,搂定韩凝紫放声痛哭。众人虽觉韩凝紫恶毒狡诈,作恶多端,没料到她临死之际,竟会有此一举,便如凌霜君也觉心中一空,再也提不起恨意。天机宫诸人均已赶来,前后瞧得明白,花慕容鼻间酸楚,轻声念道:“两朵隔墙花,早晚成连理。”云殊知她心意,不由将她柔荑紧紧握住,暗下决心:“从今往后,我要一心对待慕容,决不再三心二意,做出害人害己的事。”

花清渊先失女儿,又失至爱,这一哭昏天黑地,直哭到没了气力。凌霜君将他扶起,花清渊才平复下来,对花无媸道:“人死万事空,紫儿已死,容我将她就地掩埋。”

花无媸木然道:“从今往后,凡事你自己作主,不必再问我了。”花清渊也不多说,赤手掘坑,将韩凝紫放入,落土之际,他长久凝视爱人遗容,终于叹息一声,推土掩埋,刻木为碑,原写“旧侣韩凝紫之墓”,但想了想,终将旧侣二字抹去。

他默默落泪一阵,方才站起,公羊羽忽道:“清渊,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,韩凝紫临终时让你好好对待妻女,莫非霜儿还在人间?”云殊摇头道:“不然,如果花晓霜未死,韩凝紫何必自绝?”公羊羽冷哼一声,心想:“你懂什么?情之一物,原本就不可理喻,韩凝紫不死,她与清渊这段纠葛如何解脱?”忽又想起生平孽缘,不觉喟然长叹。

众人议论一番,决定分散搜寻,搜了一日,终是一无所获。正要返回,忽见前方路上何嵩阳带了一干南方豪杰走了过来,个个鼻青脸肿,云殊忍不住叫道:“何兄,怎会如此?圣上呢?”何嵩阳苦着脸道:“我们带着圣上原地驻守,不料小贼秃气冲冲折回来,不问青红抱了圣上便走,我们奋力阻拦却被他一顿好揍。”云殊听说花生夺走赵昺,心中大怒,顾不得风度,破口大骂贼秃。

公羊羽冷冷道:“骂也无用,那孩子年幼,让他去了也罢。再说小和尚武功甚高,别说他们,你不受伤,也未必胜得了他。”云殊不以为然,沉默不语。公羊羽看他一眼,冷笑道:“你不必不服,你胜不了小和尚,更胜不了梁萧,那人武功之强,尤胜萧千绝壮年。将来他若寻仇,你须得日夜苦练,方可抵御一二。”

他看似教训徒弟,实则提醒天机宫众人。众人想起梁萧临别所言均是愁上心来:“梁萧与花晓霜情深爱重,晓霜若在,他就算前来也不敢无理,如今晓霜生死不明,以那人的性子,结果实在难料。”

何嵩阳慨然道:“云公子不必挂心,那厮为南武林的公敌,只要他踪迹一现,我们势必齐心协力叫他骨肉成泥。”公羊羽冷笑道:“人多有个屁用?亿万宋人,还不败在元人手里?”众人被他揭了疮疤,羞怒之色溢于言表,公羊羽又是一声冷笑,拔足便走,云殊方欲出口招呼,他已去得远了。

梁萧风餐露宿溯大河而上,越往西行,气候越是苦寒,瀚海千里,渺无人烟,巨大盐湖时时可见,黄河水由浊变清,河道由宽而窄,土著言语梁萧渐难明白,唯有凭借手势沟通。

这一日,他越过积石山,河水更见细小,人畜已能徒步涉过,情知距源头不远,疾行数日抵达一座大山之下,只见山脊为冰川覆盖,雪白刺眼,梁萧询问土著得知此山名为“巴颜喀拉”,他稍事歇息,登山而上,翻过一面岩壁,汩汩细泉从山顶泻下汇聚成溪,溪水裹挟无数碎冰,撞击声高低起伏、若合符节。

梁萧心知此处就是大河之源,他摘下羊皮浑脱,饮尽囊中青稞酒顺手抛入水中。那皮囊在冰块间磕磕绊绊向东漂去,梁萧心中感慨:“人说河源为流觞之地,想下游水势滔天,何等厉害,此处却不足以漂起酒囊。”看了一会儿,他突发奇想,“黄河水以如此细流化为滔滔洪水,其中的道理化入内功,岂非大妙。”想到此处,若有所悟。

他在河源处坐到日落方才下山,忽见大山南麓,方圆百里内星芒烂漫,莫可逼视。梁萧大感惊奇,极目远眺,瞧出光芒出自数百泓泉水,沮洳散涣,灿若列星,汇聚一处,流入黄河。梁萧恍然而悟:“这里该是地理志中所说的‘星宿海’了,乍眼一观,果如满天星斗散落人间,古人诚不欺我也。”

看到这儿,他心中生出疑惑,坐在一块山石上,皱眉沉思:“我少时在天机宫读《山海经》,《大荒西经》有言:‘昆仑之丘,河水出焉’,黄河之源,当为昆仑山,又说道:‘西海之南,流沙之滨,赤水之后,黑水之前,有大山曰昆仑之丘’。赤水为黄河,以古人之见,黄河理应出于昆仑山,‘巴颜喀拉’山势低小,怎及昆仑山接日月、负青天的气象?再说这星宿海又从何而来?《海内西经》有道:‘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,河水出其东北,西南又入渤海,入禹所导积石山’,如此看来,昆仑应在积石山西北,郦道元《水经注》说:‘河自蒲昌,潜行地下,南出积石’,又道:‘葱岭之水,分流东西,西入大海,东为河源’,按地理图所载,葱岭、蒲昌距此千里,难道说,黄河源头远在西北,而后河水潜行地下一千余里再从星宿海冒出么?”

想到这里,梁萧大觉不可思议,他天性好奇,心中既有疑惑,若不探个究竟,委实无以自解,凝思半晌,决意前往西北,寻找传说中的昆仑山。

他所带干粮耗尽,就地打了一头野羊烤熟吃了,在岩洞中歇了一宿,次日启程向北。沿途戈壁沉沙,烈日炎炎,走了约摸十余日渐有水草迹象,苍穹尽头,白云深处,依稀刻画出大山轮廓,簇簇雪峰高入云表,冰雪耀日,光华灿然。

又行一日,大山躯干宛然在目,横贯东西,苍苍莽莽,势如雪浴飞龙,夭矫惊腾。山顶冰川消融,纵横蜿蜒,在原野上聚成大小海子,波光蔚然,水气弥漫,迎日一照,流光泛彩。

梁萧不觉襟怀疏朗:“怎道化外之地竟有如此气象?中土山水虽众,与之相较,都不免流于拘谨了!”正自揽风赏景,忽觉地皮微震,西方天空隐有闷雷之声。他循声望去,烟尘嚣张,凝成长长灰线,由细变粗滚滚而来。

梁萧吃了一惊:“此地也有战事?”左右一瞧,千里草海无处可藏,只得抢上一处缓丘。灰线渐渐逼近,却是无数野马,鬃毛飞扬,奋蹄狂奔。马群后一箭之地,数百牧人奋力甩着套索,声嘶力竭,呼喝不已。

忽听西南方传来蹄声,出现了数百骑人马,从前包抄过来。这迂回包抄本是草原牧民惯用的围猎之术,用到妙处,围猎队伍八方齐至叫猎物无处可逃。

野马群被斜刺里一冲,顿生溃乱。突然间,马群中蹿出一匹浑身火红的野马,骨骼粗大,较之寻常野马高出一头,鬃毛奇长几乎盖住马首。这红马迎风长嘶一声,声音十分悠扬。马群闻声,旋风般向北疾驰。忽见北方烟尘大起,数百余骑士迎面驰来。那红马又是奋蹄长嘶,野马群忽又转向冲梁萧这方涌来。

梁萧惯经战阵并不将马群放在心上,只是暗觉奇怪:“按说东南方也该有人堵截,莫非接引有误?”念头才转,身后马蹄声响,回头望去,数十骑人马出现在后方,他正想来人太少,旋即又悟出其中的微妙:“是了,这支人马在那里并非堵截,而是出于惊吓,如此再三惊扰,马群势必溃乱,那时擒捉野马,就十分容易了。”

果如梁萧所料,东南人马一出,马群阵势大乱。那头火红野马咴的一声又蹿将出来,纵声长鸣。马群好似战士听到号角,忽地齐头并进向东方冲刺。梁萧不由喝了声彩:“马中之王,当真了得!”野马也懂批亢捣虚,东方诸人均是错愕不已,眼瞧数千野马奔腾而至,一时纷纷走避。独有一名红衣女郎夷然不惧,纵马突入马群,套索左右抽打,野马一被抽中,吃痛让开。梁萧见那女子套索挥舞间隐有软鞭招术,不由暗暗称奇。

那女子东一穿、西一钻辟出一条路来,逼近红马,翻身落上马背,众骑士哄然欢叫。梁萧心道:“擒敌先擒王,这招使得利落,这女子似乎通晓中土武功。”

红马桀骜不驯,能令万千同类俯首帖耳又岂容人类骑乘,顿时上纵下跳,左抛右摔,举动极为暴烈。红衣女紧紧拽住马鬃伏在马背,初时还能把持,不过片刻便觉力怯,身子如一张纸鸢被抛得满天飞舞。

忽然间,红马四蹄一攒,身躯回旋,女子尖声骇呼,身如掷丸飞星向着野马群里落去。此刻万马奔腾,落入乱蹄之下,真是有死无生。众骑手无不失声惊叫,忽见人影闪动,梁萧一蹿一纵将女子平空搂在怀里,跟着身形折转落在一匹野马背上。低头一瞧,红衣女不过二八韶龄,杏眼凝碧,极为美丽。

少女惊魂未定,气息急促,檀口间吐出淡淡奶香,忽听她叽里咕噜极快地说了两句。梁萧不解,少女发急,手指红马又说两句。梁萧这才听了出来,少女的话里夹杂许多突厥语。向年钦察营中也有突厥战士,梁萧为了统率方便跟着学过一些,想了想,问道:“你要我抓住那匹红马?”少女连连点头,梁萧叹道:“物各有主,何必强求?”少女急得小嘴一扁,猛地哭道:“我们追了一个多月,抓不住它,就全完啦……”

梁萧环顾四周,骑士们疲态尽显,断然无力再度设围,又听少女哭得伤心,心头一软,叹道:“我且试试!”说完将她撂在一匹野马背上,自己挥鞭纵马向红马迫近。红马吃过一回苦头,一见人来,奋蹄突出马群,蹄不沾地将梁萧抛落两箭之地。

梁萧起了好胜之心,纵下马来衔尾紧追,其时东风正厉,吹得他衣袂飘飘,势如滑行草上。众骑士瞠目结舌,呆呆瞧着一人一马浮光掠影般奔到地平线处,忽地消失不见。

逐出二十余里,红野马越奔越快,梁萧渐被抛落,暗赞:“此马神骏绝伦,几乎比得上莺莺的胭脂马了!”他俯身抓起一块硬泥捏下一枚小丸,以“滴水劲”射出击在红马后腿关节,泥丸嗤的一声化为轻烟一团。这一下力道虽轻,却叫红马后腿软麻,跛了一跛。梁萧趁势奔近,手中泥丸去如连珠,不伤红马筋骨,只令它蹄软筋麻,有力难施,去势渐渐迟缓。

半桶羊奶工夫,梁萧抢近马尾伸手拈住,一个筋斗翻上马背。红马使出浑身解数奋力挣扎。梁萧施展轻身功夫,任它上下起落。红马见势不妙,撒蹄狂奔,梁萧左臂勒住马颈,伸袖盖住马眼。红马眼前一团漆黑,唯有闭眼瞎撞,狂奔了半个时辰,终于无法可想,驻足服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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